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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 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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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君(短篇小说一)张宝同

    花匠给花棚里的花儿松过土,浇过水,就坐在那盆名叫“宛君”的君子兰旁,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好象成了他一天之中最大的快乐。

    这时,彩凤姑娘从外面跑了进来,喊着说,“老伯,快去看呀,桃花开了,好红好艳呢。”可不,一场春雨之后,一夜之间,粉鲜娇艳的桃花便缀满了千树万树的枝头,映红了花棚之外的一片天空。可是,老人像是没有听出姑娘的惊喜,依然专注地凝望着那盆君子兰,好像那满园的花色都抵不过他眼前的这盆花。

    姑娘不禁纳闷:这花尚未绽开,只有宽宽的几片绿叶,到底有啥好看的?于是,就问,“老伯,你整天呆在这盆花前看呀看的,怎么就看不够呢?”老人略有沉迷地笑着说,“你要是跟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再长时间你也看不够。”可姑娘笑了,说,“花又不是人,怎能与人相比。”老人把头抬了起来,朝着姑娘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可花也是有灵性,有情感的。”姑娘觉得老人的话也许有他自己的道理,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很难跟老人达成同识。尽管她也喜欢看花赏花,但只是看看而已,说不上有多高的情趣,更不会把这当成一项正经八百的工作去做。所以,有件事她怎么也闹不懂:老人辛劳了一辈子,人老得连腰板都挺不直了。老板念他为自己育了不少花,赚了不少钱,要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安度晚年,可老人却不肯要钱,只是向老板要了那盆名叫“宛君”的君子兰。她觉得老人对花的喜爱过于偏激,偏激得让人不可理喻。

    尽管他们对花的情感和认识不尽相同,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姑娘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年前又突然暴病而亡。她孤独一人,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就出了山区,来到城里找自己的对象。可是,等她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意中人时,却发现人家已经另有所爱了。当时,她觉得自己没法再回去了,一时又找不到活干,是老人把她收留下来。所以,除了对老人的知恩和感激之外,她还觉得老人身上有一种她所渴望的慈祥与父爱。老人是东北人,脾气耿直,心地善良,只是有点怪,除过那些花花草草,他好象把什么东西都不往心里放。现在的老板是西安人,是去年把他从东北请来为他培育君子兰的,只因资金尚未到位,事情就只好暂时搁置着。老人和花草打了一辈子交道,一天看不到花花草草,就打不起精神,所以,就在花棚里种了些各种各样的花。

    桃花依旧在花棚外的桃园里缤纷绚丽地开放。花棚里的花也在日复一日地含苞和怒放。花棚里外呈现出一派争奇斗艳的景致。但不管怎样,老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把深情和慈爱专注在那盆君子兰上。随着气温的持续偏高,一天,“宛君”竟然绽放出鲜嫩金红的花蕾。花蕾虽小,却像一盏灿若云霞的金灯,把老人的笑脸映得煜煜生辉。老人突然间像是年轻了许多,腰板也直了起来,整日笑呵呵地蹲在花前瞅个没完。又过了几天,花蕾大了,绽开了,惊怯含羞的娇艳就像少女那纯清的笑靥,沉浸着一种无比圣洁的优雅与宁静。老人似乎忘记了一些,整日坐在花前,像是在同花儿倾心交谈。

    姑娘也觉得这花出落成仙姝秀色,有股若浓若淡的袭人的香气,就常常陪在老人的身旁,与他一同观花赏花。渐渐地,老人就把姑娘当成了知己,有事没事就同她谈论着君子兰。老人常说君子兰平素貌不惊人,但一旦开花便高贵不俗,占具风流。而他这盆“宛君”则是他尽其一生的心血,用最名贵的日本兰同“一品红”培育而出,可谓是花中的绝色。

    也许是花棚里关不住花的香气。一天,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来到了花棚,眼睛直呆呆地把“宛君”看了半晌,末了就说要买下这盆花,问老人出价多少。老人迷着眼睛看着那人,反问说,“你觉得它值多少?”那人从老人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瞒不过老人,就说,“五万元咋样?”

    老人轻蔑地一笑,说,“你也太不识货了。”那人便很知趣地笑着说,“是我有眼无珠,十万元如何?当年最好的君子兰在西安才只卖了八万元。”老人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说你不识货就是不识货。前年在沈阳,有盆花还不如我这花,一上市就卖了五十万。”那人略显尴尬,却做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说,“你这花充其量也只是个精品,并非极品。要不,我再加五万,十五万咋样?”老人本无意卖花,一听那人在贬他的花,脸色马上阴沉下来,说,“我这花不卖人。”说着,便赶那人离开。那人以为老人嫌他出价太低,走到门口时,再次用割肉的腔调说,“二十万咋样?不能再多了。”老人连想都没想,就把那人推出了门外。

    眼前这情景让姑娘惊愕不止:小小的一盆花竟有人出价二十万元!而且老人还不撒手。所以,等老人的情绪好一些时,姑娘禁不住地问起老人,“人家出此天价,你为何还不出手?”老人用平日里凝望“宛君”的那种深情慈爱看着姑娘,说,“一个人要是爱一样东西,就会有种难以离舍的感情。这花倾注了我一生的心血和情感,怎能说卖就卖了?”

    但是,真正让姑娘明晓实情的却是在同老人的一次闲聊。那天,他们第一次谈及到个人的感情问题。姑娘问老人,“难道你就从未有过心爱的女人?”老人沉思良久,才说,“我年轻时曾给一个大户人家当花匠,那家的小姐叫宛君,容貌清秀,性情娴雅。小姐爱花,尤其喜爱君子兰。每天弹过琴或是读过书后,必定要来花房与我赏花论花。小姐平日里极少与人说话,可与我在一起时,却有说不完的话。我们相好了很长时间。可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她被父亲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富人作了小妾。”听着这话,姑娘才知道宛君原来是老人爱过的那位小姐。

    此后,每当老人驻步花前,姑娘就能从他与花的对视中听到那依恋哀伤的低语。这种倾诉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却让人心灵震撼。为此,姑娘再次观花赏花时,就不免会被一种美丽而忧伤的情绪所牵动。所以,当那个矮胖的中年富商再次登门要以三十万的价钱买下“宛君”时,并再次被老人回绝。这时,姑娘感到的已不再是惊愕,而是一种由衷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