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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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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被雨水腐蚀, 高炽没将包裹着枪的皮革脱下, 只是露出了一小节枪管。

    饶是如此, 他也觉得心疼, 因此高炽的语气格外的恶劣:“名字?”

    他踢了眼镜男一脚, 随即猛然收回,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在地面蹭了蹭。

    眼镜男扑在地上, 浑身抖如筛糠。害怕得连头也不敢抬。

    “问你话呢!”

    “宿、宿章。”

    眼镜男勉强回答了一句, 便又开始哭叫:“别杀我呀!”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高炽道, “不懂规矩吗?”

    眼镜男浑身一僵, 他慢慢的直起身, 仍是低头跪在地上,并不敢抬眼去瞧高炽,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这几人都披着防水的皮毛,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团,这会把外罩掀开了,才发现内部都是口袋。

    宿章就在这些口袋里掏东西。

    先是两盒牙签。

    然后木梳子、一小块毛巾、几根类似树根一样的东西,快用完汽油的打火机……最后他慎重的拿出一盒还没拆封的药,似乎是消炎药。

    “就、就这些了,”宿章颤声道,“药是今天刚找到的……”

    一边说着, 他想到了什么, 把眼镜也摘了下来, 放在堆成一块的东西上面。

    高炽看着这些“物资”, 内心轻蔑。

    都是些垃圾。

    每回他们逮到流民,这些人珍之重之拿出来的物资,基本都是这种垃圾,十次里面能有一次找到有价值的,就算是幸运的了。

    他口中说:“还有别的吗?”

    手却抬起枪,准备把宿章一枪打死。

    ——这是基地采集队如今对流民们一贯的做法。

    这尚台市毕竟担负不了太多的人,空气、土壤、空间……哪一样不是资源?要生存就得减少竞争对手,其他的基地啃起来骨头太硬,可流民就太好对付了。

    这些人藏在地下,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不知白白浪费了多少资源苟活着,基本上还都是感染体,就连尸体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杀了之后只能烧掉,当饲料都不行。

    当然,偶尔也有流民能拿出好东西,交换自己一条命,采集队偶尔会放过这些人。

    频率大概是,三十多次里,会有一次吧。

    高炽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正准备扣下,突然间却一阵恶寒。

    他一颤,忽而似有所觉,抬头往上方看去。

    雨幕如丝,高炽的护目镜上溅了点水珠,雾蒙蒙的,他抬手擦掉,才看清那个有些扭曲的影像。

    ——临街二楼的店铺楼顶,那个‘异化人’少女,正低头注视着他。

    “……”

    过了几秒,高炽才猛然回神,色厉内荏的:“你看什么!”

    他举起手,做了个威胁性的挥拳:“你最好安分点!”

    被他这么一吼,少女似是害怕了,往后缩了缩。但目光却还是在停留在高炽身上。偶尔还会扫一眼宿章。

    高炽心中恼怒。

    他很早就加入了白鸥基地,算是最先接触到‘异化人’这个群体的。

    异化人,既然是‘异化’了的,自然不同于常人。最初他们以为异化人就是影视剧里的异能者,高炽当时还奉承了不少异化人,但后来他们发现,异化人除了皮厚一点,力气大一点,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他们既不能飞天遁地,也不能呼风唤雨。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对病毒的抗性比较强。但也因此导致了他们没办法接受疫苗。

    最初还有基地看中他们的力量,招揽了不少异化人当打手,但异化人虽然对病毒抗性较强,却不是能免疫病毒。在基地内病发之后,感染了一大批,差点让那几个基地全灭。

    从此之后,异化人就成了鸡肋中的鸡肋,没有任何一个基地敢接受他们,异化人可谓是天生的‘流民’,还是特别难杀的那种。

    高炽已经挺久都没碰见异化人了,商业街被扫荡了不知几次,他本不想来这附近,却从红外望远镜里瞧见了苏萌。

    虽然基地不想要异化人。

    然而,净土……

    净土却高价收购。

    ‘净土’这个词浮现在脑海之中,高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少女一跃而起攀住无人机的画面。

    像这样强大的异化人,高炽平生仅见,虽说付出了一架无人机,但这种强度的异化人,卖给净土,一定能大赚一笔。他说不定还会被擢升。

    “对了!”

    雨幕之中,宿章还在绞尽脑汁的翻找着物资:“还有斑鼠肉!”

    高炽回过神:“什么?”

    他‘哈’地笑了一声:“你有斑鼠肉?”

    流民们能搞到什么好东西,更别说是斑鼠这样的变异动物,高炽以为宿章是在哪捡了个死老鼠,呵斥道:“除了你们这样的臭虫,谁会要腐肉啊。”

    “不不。”

    宿章连连辩解:“是、是新鲜的!”

    他颤抖着伸出手臂,遥遥的指向了……何莉。

    女子仍躺在地上,口中不时溢出一点呻-吟。

    “她、她那有不少的!”宿章结结巴巴地,“还有那个小鬼,身上也有!之前……这里有个,新死的斑鼠!好大一只,大概有四百多斤……”

    高炽一下子把他踹倒:“胡咧咧什么!”

    “是真的!”

    宿章被踩着脸,却好像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忙不迭的说:“可、可能是被□□给炸碎了,但我没说谎!先前真的有只斑鼠啊。”

    他想到了什么,蓦然道:“是那个异化人杀的!她把肉分给了那几个女人!老太婆身上也有,还有个中年妇女……她们身上都藏着肉呢!”

    “高队。”

    一名采集队的队员忙不迭的凑过来:“要把这些人搜一遍吗?”

    “斑鼠啊,据说肉特别嫩。”

    “真不错,基地里的肉干我早吃腻了。这种零碎的肉也用不着上交吧。”

    宿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仍被踩着,整个身体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扑在地上,非常的难受,头顶上便是基地采集队成员们的谈话。

    听着听着,宿章却觉得眼角发涩。

    ——对流民而言,仿若天上掉下的黄金的斑鼠肉……对这些基地人来说,好似只是一餐野味。

    他连忙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抹掉,用更为谄媚的声音:“高、高队长,其实那只大斑鼠只被割了一点,还剩下特别多的肉没动呢。虽然被炸掉了,但碎肉应该都还在附近。”

    “让、让我替您找吧,您知道的……我这种流民,最擅长找点残羹碎肉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苟且的活下去。

    高炽踢了宿章一脚,把他的嘴角踢破,淌了满脸的血,才松开脚。

    他把枪收起,对着后面的装甲车做了个手势。

    又扇了提议搜身的队员一耳光:“用得着你出谋划策?去搜流民的身,亏你想得出来。”

    “这些流民都是阴沟里的老鼠,”高炽道,“臭虫都比他们干净。”

    还都基本携带着病毒,若不是因为规定,高炽一点也不想跟流民接触,一照面就打死了事。

    “可是斑鼠肉……”

    队员犹豫着,一辆武装皮卡便在此时缓缓驶来。

    皮卡拖着一个大集装箱,犹如货车一般,等驶到近处,两名基地成员打开围栏,如驱赶牲畜一般,把一队人赶了下来。

    苏萌一直在屋顶上观察着这群人,已经慢慢在心中描摹出所谓‘基地’,究竟是个什么成分的组织,即便如此,却也为此刻的所见而震惊了。

    被从集装箱里赶出来的人大约有十几个,男女老幼都有,一看就是流民,各个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基本还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被驱赶着踏出集装箱时,人群中传出压抑的哭声,随后转为了低低的惨叫。

    ——因为这些人统统都,没有衣服。

    或者本来应该是有的,但被采集队的人强制剥掉了。

    每个人都赤-身-裸-体,没有任何一点隐私,也没有一丁点为人的尊严,被一根钢丝绳串联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捆着一只脚,一只手,宛如用绳索串在一起,等待宰杀的肉猪。

    采集队把这群人赶到雨中,带有腐蚀性的酸雨瞬间就令他们的体表溃破,疼痛令他们踟蹰不前,见状,高炽将枪口对准流民:“愣着干什么!给我去搜地上的人!”

    在高炽驱赶着流民时,打开集装箱的基地成员则用一根绑着钩子的长竿,在集装箱内捣弄着。

    过了一会,一个被反绑着手,脱得只剩裤衩,还堵着嘴的……慕明光,踉跄着被赶到了集装箱栏杆边上。

    苏萌:“……”

    慕明光。

    真的是慕明光。

    明光商行的总裁大人口中‘呜呜’乱叫着,身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剥光了,只剩个裤衩,此刻正用力的抵在栏杆边,死活不愿意到雨中去。

    “下来!”

    基地的人拿着长杆不断的捣弄着他,想把他赶下车,慕明光左右乱蹦,不断的‘呜呜’、‘呜呜’!艰难的躲避着。

    “磨蹭什么?”

    队员被高炽一声呵斥,身体缩了缩,下手顿时便刁钻起来。

    慕明光被这群人逮到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手工西服,手腕上是定制手表,领带夹子镶嵌着钻石,一个打火机都透露着浓浓的低调,奢华。

    总之,看起来就像是末日之前从哪个酒会上走出来的。

    剥光衣服后,更不得了了,那身腱子肉,那皮肤,甚至像是净土里来的。

    只不过这人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写出来的字也似是而非,甚至行为举止各种失常,像是个智商不足的二百五。浑身也没有半点跟净土的关联。

    但这种种特异之处,还是让高炽等人对他手下留情了,虽然把他当成流民给处理了,却还是留了个裤衩给慕明光,此刻基地成员也没对他下狠手——他们觉得或许这人是别的基地哪个高层养着的。

    慕明光被长杆打了一下腿弯,踉跄着滚到了地上,直接扑入雨水之中,顿时犹如被沸水烫到的下,活蹦乱跳的蹦跶起来,口中虽被堵着,也惨叫连连。

    他的力气比起只剩骨头的流民,可就大得多了,拼命挣扎之下,采集队成员居然一时没控制住,又让他跳着冲到了集装箱边上。

    慕明光背部撞在栏杆边缘,反震力令他调整身体,不经意间,他抬起头,隔着雨幕,与趴在屋顶上的苏萌,视线对上了。

    苏萌:“……”

    “呜呜呜!”

    慕明光激动的跳起来,一边因为脚底被雨水腐蚀得剧痛而跳脚,一边摇晃着身体,试图表达自己的激动,犹如一颗摇摆的海草。

    “吵什么!”

    “快让他安静下来。”

    “喂,你们瞧,他在看的,是不是那个异化人……”

    吵嚷、人声……

    何莉努力睁开眼睛,总算恢复了稍许的清醒,所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雨潮仍在持续,如帘一般无处可逃的酸雨之中,前方是一群如蚂蚱般被串起来的流民,如她曾经所见过的,所有被基地抓住的流民那样,剥去全部的东西,光着躯干,等待死亡;

    再后面一点,是白鸥基地的采集队,包裹在严实的作战服之下。

    忽而,雨幕被劈开。

    在这毫无生气的天地之间,一道人影倏然跃起。

    时间似乎在被无限拉长。

    高炽的声音抖动着:“她怎么动了!”

    “快,快开枪!”

    “用对付异化人的那种子弹!”

    何莉听见密集的枪声,这些声音炸响在近处,发出犹如雷鸣般的轰然响动。

    半空中的人影忽然坠下,何莉的心也随之一紧,女子不由自主的追逐着那道身影,见她坠落于地,把地面砸出了一个浅坑,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明明是在下雨,地面却因此而扬起了烟尘,混合着血的水珠飞溅开来,枪声仍旧在持续,还多了高炽那恼怒的声音:“搞什么!白浪费我的子弹,一会我非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枪雨之中,苏萌站了起来。

    恰在此时,天边的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线天光倾泻而下,何莉不由眯起眼睛,眼中被光线刺激得淌出了眼泪。

    一切顿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只隐约瞧见少女将一个人甩到身后。

    那人只穿着裤衩,踉踉跄跄的,刚好就跌坐在何莉附近,然后又因为脚底的伤而跳起来。“呜呜!呜呜呜!”地叫嚷着。

    “安静点。”

    何莉听见少女说:“躲到后面去,对了,把何姐姐也扶起来。”

    她说话时,一枚子弹呼啸而来,打在她的额头上。

    ‘啪’。

    就像是石子,撞击在了极硬的金属上,一点淡淡的烟腾起,少女只是歪了歪头,而后将视线转向了采集队。

    “……”

    沉默片刻之后,高炽端起枪,疯了一样的射击:“啊——啊啊啊!”

    “开枪!”

    他嘶叫着:“你们在发什么愣,都开枪啊!打她!”

    啪啪、啪啪啪……

    子弹不断的弹落,地面很快堆积了一层弹壳,持续不断的枪声之中,何莉听见了一个笑声。

    “哈哈……”

    站在她身前的少女,仿佛是得到了极为喜爱的东西那样,愉悦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

    她的声音甜美,笑起来也软软的,一边笑着,她张开了手臂。

    “叔叔……我真高兴啊。”

    她的声音甜甜的。

    “你们是这样的——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