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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小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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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帐》39

    浮云飘渺, 湛蓝的天色渐深,仿若泼上一笔浓墨重彩的鲸蓝色的墨。

    胤国公府,后院。

    模样普通的通房丫头着一身华服坐在国公爷腿上, 浑身往上贴,娇娇滴滴道:“老爷……”

    李国公敷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略有不耐道:“陆家那可还稳妥?”

    蒋氏点头, 应话道:“放心吧老爷,我阿娘做事最谨慎不过了,陆世子根本发现不了,听说他近日正用药, 还以为是风寒呢。”

    闻言, 李国公皱眉, 既如此, 那出现在国公府后门的那具尸体,应不是陆九霄做的。他若是发觉了,怎可能不疑心,还继续用着蒋厨娘熬的汤?

    李国公拍了拍蒋氏的小臂要她退下,蒋氏虽不情愿,但也只好听话照做。

    顷刻,一直候在门外唐师爷才推门而进。

    唐师爷道:“老爷,之前咱派去的人,也死过一两个, 但陆世子绝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些甚,死了便死了,昨儿那个,许是交手中侥幸逃跑,半途死在宅院后门也说不准, 您瞧陆家那位世子爷的性子,他若是知晓,哪能如此安分,早闹起来了。”

    这话倒是在理,陆九霄那个性子……

    李国公这颗提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是放下。

    他又道:“擎儿在锦州,可还一切顺当?”

    “老爷宽心,世子办事周道,稳妥着呢。”

    这回,李国公才彻彻底底舒了一口气。

    ---------

    好半天,陆九霄才回到松苑。

    他热得松了松衣襟,喝了半盏凉茶。还未坐稳,陆菀便捏着一张精致的帛金帖子来。

    她递上前道:“六月初六,三日后,六公主在景清宫设宴。”

    闻言,陆九霄才嫌弃地瞥了眼那张邀帖。女人家的宴会,他向来不屑去,于是脱口而出道:“不去,拿走。”

    陆菀一听便知他会错了意,清了清嗓音道:“给贺都督的,六公主她……脸皮薄,你懂的。”

    陆菀不提,陆九霄险些忘了这桩事。那个娇滴滴的六公主赵新谣,对贺凛那块冷木头喜欢得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幼时磕坏了脑子。

    可陆九霄素来没有牵红线的兴致,当即便要拒了,话还未出口,便见一抹鹅黄色身影立在门外,轻轻叩了两下门。

    他眉头一扬,“过来。”

    闻言,陆菀也一并扭过头。

    沈时葶捧着药盏缓缓上前,走至面前时,才发觉方才被视线所挡的陆菀,不由身形一顿。

    她是没见过陆菀的,但她来的这小半日,已大致将陆家的几位主子了解了一二。

    陆家只有一位嫡姑娘,年十六,生得很是明艳大方。

    沈时葶看眼前人的扮相和模样,反应极快,朝她福了福身子,“二姑娘,世子。”

    “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陆菀好奇地望着她。

    “回二姑娘的话,奴婢是刚来的。”她一板一眼地回话。

    陆菀多瞧了她两眼,温吞道了句“是么”,若是普通丫鬟,她倒也不会如此好奇,只是这丫鬟生得着实精致,那似水的眉眼,翘挺的鼻梁……

    真美啊。

    美得不像个丫鬟,这般模样,倒像个养尊处优的端庄大小姐才是。

    陆菀一时看痴了神,正欲多言两句时,陆九霄眉头微微一蹙,目光落在小姑娘捏着药盏的几个指尖上,

    那几个指头,轮回翘起,又摁住,又翘起……

    是烫得,

    他斜了陆菀一眼,口吻不耐道:“没事就走。”复又朝沈时葶抬了抬下颔,“搁下吧。”

    沈时葶忙放下手中滚烫的药盏,正欲离开时,就听身后的人道:“这么烫,你就不能晾晾再端上来。”

    她只好止住脚步,回头认道:“是奴婢的错。”

    说罢,弯下腰吹了吹汤药,又用汤匙一下一下搅着。

    陆菀眼神飘忽地起了身,挠了挠鼻尖道:“那、那我先回了,哥,你记着将这邀帖给贺都督。”

    生怕陆九霄拒绝,她走得极快。走至门外时,将心下那点子想法摁了下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里头二人怪怪的。

    至于哪里怪,陆菀也一时说不上来。

    ……

    ……

    “吱呀”一声,一阵风将虚掩的屋门关严实了。

    半刻钟过去,沈时葶用指腹贴在药盏边沿,试了试温度,才捧起给他,“世子,再凉药效该减半了。”

    陆九霄这才接过,碗口碰至唇边时,他迟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小脸白成鬼一样,夜里碰见,指不定吓死谁。

    “啊?”沈时葶一顿。

    陆九霄碰了碰小姑娘刚捧过药盏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窖里出来的。

    “手怎的这么凉?”他抬了下眉梢,脸色已是有些许不耐烦了。

    被他一问,她顿时便忍不住了。

    一只手捂住小腹,脸色苍白道:“世子,我来了月事,小腹疼……”

    陆九霄一怔,来月事……小腹会疼么?

    他试图回忆了一下沈时葶上回来月事的时候,不过,以他这种除了自己谁都不放心上的性子,姑娘家的月事日子,他怎可能会记得?

    但也依稀记得,她好似没这么疼过。

    确实,她是没这么疼过。沈时葶的月事一向来得很舒心,只许是近月发生的事太多,她的月事紊乱,上月便一整月未来,谁知道今日恰恰来了。

    又顶着炎炎夏日颠了半日马车,实在有些扛不住。

    “很疼?”陆九霄皱眉,“真能添乱,去把府医叫来。”

    沈时葶忍着疼,咬唇低声道:“不用叫府医,喝点水,躺躺就行了……”

    闻言,陆九霄大发慈悲地放了她回屋。

    喝了药的缘故,陆九霄很快便生了困意。最后闭上眼前,他想了想小姑娘小脸苍白的模样,缓缓入眠。

    ---------

    陆家当值不比玺园舒坦,就说早起的时候,都整整早了半个时辰,饶是弄巧都忍不住用力搓了搓眼皮,又拍了拍脸颊,才清醒两分。

    沈时葶一晚腹痛难耐,此刻身子还是发软得。

    不过好在管事嬷嬷给她分的差事轻,此刻小姑娘正握着剪子,认认真真修建花卉树木。

    只听一旁洒扫的丫鬟,抱着扫帚交头接耳道:“一清早,贺三姑娘便来了,我方才去前院端早膳时瞧见的,与咱们二姑娘在院子里坐着呢。”

    另一人捂唇笑道:“世子昨儿才回府,你说这三姑娘,真真是极快了。”

    “啧,可不是我说,还没进门呢便看得这样紧,若真成了少夫人,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沈时葶无意听墙角,奈何她二人嗓门不低,她听了一耳朵,却不知她们口中的“贺三姑娘”正是那日她在玺园见过的那位。

    “咔嚓”一声,小姑娘老老实实修她的花草。

    两月后她便离开京都了,这座院子的主母是谁,倒是与她无关。

    而此时,庭园中,陆菀执笔沾了沾五颜六色的颜料,在那副刚描完的线稿画上上了色。

    神情之专注,让贺敏又急又躁。

    她往松苑那头探了探,道:“阿菀,你这画稿真是漂亮,明明是一道学的,怎的你就学得比我好。”

    陆菀抿唇笑笑,她还能听不出这话里的讨好奉承么?

    她搁下白毫,叹气道:“我哥一早便出门去了,他那个性子,我阿娘都管不了他,我又哪敢问,好阿敏,我是真不知他在何处。”

    贺敏一听,喜从心来。她今日本就不是为了见陆九霄来的呀。

    她清了清嗓音,“咳”了两声,压低嗓音问:“怀洲哥哥可是将那个姓沈的女子带回府了?”

    闻言,陆菀一愣,“谁?”

    “没有么?一个模样奇佳的女子,鼻尖还有一颗红痣,很是好认。”不怪贺敏记得清楚,实在是那个模样,很难让人忘记。

    让她这么一形容,陆菀脑中立即现了人影。

    昨儿那个送药的婢女?

    她惊讶过后,又有稍许迟疑,一个婢女而已,怎劳烦她贺三姑娘连姓氏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你怎的还对一个婢女上心了?”

    “婢女?!”贺敏忍不住拔高嗓音,又匆匆捂住唇,四处望望,才道:“你说是婢女啊?那哪是婢女,那分明是怀洲哥哥从甜水巷赎身回来的女人!”

    “啪”一声,陆菀的绢帕掉在了还未晾干的画上,她也顾不得捡,瞳孔瞪大,“甜水巷?”

    “不信?”

    贺敏拉起她的手腕,“不信你问问。”

    陆菀一时怔愣,没有防备地被贺敏拉到了松苑,推门进去时,她急急刹住脚,拽了拽贺敏,道:“我看也无甚好问的,这松苑是我哥做主,冒然进去,实在不好……”

    陆菀还算清醒的,诚然,将一个青楼女子放在身旁,实在荒唐。可转念一想,荒唐归荒唐,但也要看是谁做的,若是做这荒唐事的人是陆九霄,那便也没那么荒唐了。

    且既是他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动?

    那连她这个亲妹子都动不得,贺敏更是没有资格了。

    可偏巧了,贺敏要找的人,正蹲在眼前的花盆丛里修理花卉,一抬眸便能瞧见,都由不得陆菀将人拉走。

    一道阴影落下,沈时葶睁着一双明眸仰头。

    这么一眼,小姑娘脸色更白了两分。

    她听到一旁的婢女们喊她“贺三姑娘”。

    贺敏扯着嘴角一笑,还带着些主人家的睥睨之态。

    她是真真怒意横生,一个那样出身的人,怎么能玷污这座松苑?

    那现下这狐媚子的身份算什么?怀洲哥哥的通房丫头?他都尚未娶妻啊……

    从前陆九霄在外头疯,贺敏恼归恼,却是不酸的,眼下看着沈时葶,心中的酸意竟大过恼意。

    “你当日不是说你没想攀着他进侯府么?”贺敏低声讥诮道。

    沈时葶站起身,闻言一颗心跳了跳,只觉小腹处一阵痉挛,更疼了。

    她紧张地攥了攥手中的剪子,朝不远处的陆菀颔首,福身道:“二姑娘。”

    说罢,她脚步匆匆往仆房走。

    贺敏伫立半响,才跟了上去。

    陆菀“欸”了声,低声喝道:“阿敏!”

    可如此也拦不住任性起来的贺敏。

    青苔石阶上,沈时葶一只手腕被大力握住,她一回头,就见那贺三姑娘怒意满满地瞪着她。

    她口吻刁蛮道:“我同你说话呢,你以为不应声就完了?你知不知这侯府,这松苑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卑贱身份的女子能沾染的?”

    “行了行了,阿敏,你松手。”陆菀着急地跺了跺脚。

    沈时葶垂眸,与贺敏四目相对。

    她忍着疼,道:“贺姑娘,我只是世子的婢女。”

    贺敏嗤笑,“婢女?你什么身份你清楚。”

    许是腹部坠疼难忍,沈时葶心下生出了几许厌烦。

    她挣了挣手腕,便要进到自己的屋里。

    然,贺敏握住的正是她攥着剪子的手,这么一拉扯,那锋利的刀尖顿时划过那双十指不粘阳春水的手,在虎口处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渗出一颗红彤彤的血珠。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贺敏往后退了一步,又恰恰好踩空了台阶,整个人以仰倒的姿势摔至石子地上。

    陆菀懵住了。

    沈时葶也懵住了。

    陆菀立马屈身去扶贺敏,瞧,贺家的三姑娘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扶着歪倒的步摇红了眼,举着满是血的手心,用另只手指着吓懵的小姑娘,“你”了半响。

    此时,陆菀对着花雕门上的白色身影,呐呐道:“哥……”

    贺敏忙回身,惊异之下,立即委屈地红了眼,“怀洲哥哥,你的婢女拿剪子伤了我。”

    陆九霄风尘仆仆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通风报信的弄巧。

    他觑了一眼贺敏的手心,“弄巧,给三姑娘上药。”

    说罢,他面向魂魄早已游走的沈时葶。

    那张小脸惨白的,好似刚从石阶上跌下去的人是她。

    小姑娘回过神,看了眼贺敏,心下惶惶,抖着唇道:“世子,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拽着我……”

    “嗯。”男人低低应了声,掰开她的手心,将剪子拿出,丢到一旁。

    手还是如昨夜一样的凉,这样艳阳高照的天,也没能将她晒暖和。

    陆九霄捏了捏她的脸,连脸都是凉的。

    他道:“你先回房。”

    沈时葶挣扎道:“我真的不是——”

    “我说你什么了吗?回去躺着。”

    他口吻重了两分,沈时葶也不敢磨蹭,忙进了屋里,阖上了屋门。

    不知为何,陆九霄心下升起两分怒意。这人吧,他欺负,和别人欺负,好似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至于何处不同呢,暂且不论。

    他回身望着双眸通红的贺敏,静默半响,缓缓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陆九霄捡起地上的剪子,塞进贺敏完好的那只手中,冷声道:“想死是不是?拿好了,回自己府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