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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风邪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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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王灵娇尖叫着从床上坐起, 桌边正在看信的温晁一拍桌子,怒道:“深更半夜的你又鬼叫什么!”王灵娇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 道:“我……我梦见那个姓魏的了,我又梦见他了!”温晁道:“他都被我扔进乱葬岗三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梦见他?你都梦见几次了!”王灵娇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老是梦见他。”温晁原本就看信看得心烦意乱,没空理会她,更没心思像以前那样搂着她安慰,不耐烦地道:“那你就别睡觉了!”她下了床,扑到温晁桌边,道:“温公子,我……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啊。我觉得……咱们当初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他被扔进乱葬岗里, 会不会没死啊?他会不会……”温晁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不止, 道:“怎么可能?我们家之前派过多少批修士去清剿乱葬岗?有一个回来过吗?他被扔在里面,只怕是现在尸体都烂得臭过一轮了。”王灵娇道:“死了也很可怕!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化成厉鬼,回来找我们……”她说着, 两人都想起了那一日, 魏婴坠下去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温晁立刻反驳道:“死了也没可能!死在乱葬岗的人,魂魄都会被禁锢在那里。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看到我正烦着吗!”他把手中的信报揉成一团,砸了出去,恨声道:“什么射日之征,狗屁射日, 想把太阳射下来?做梦!”王灵娇站了起来,小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心中斟酌了一番讨好的话,这才媚声道:“温公子,他们那几家,也就能猖狂一段日子,温宗主一定立刻就能……”温晁骂道:“你闭嘴!你懂个屁!滚出去,别来烦我!”王灵娇心中委屈,又有些恨意,放下茶杯,整了整头发和纱衣,挂着笑容走了出去。甫一出门,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打开了手中的一个纸团。刚才她出来时悄悄捡起了温晁扔出去的那封信,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消息,让他这般火大。她识字不多,颠来倒去看了半晌,终于猜出,这封信说的是:温家宗主的长子,温晁的大哥温旭,被带头作乱的家主之一一刀断首、还挑在阵前示威了!王灵娇呆住了。姑苏蓝氏被烧,云梦江氏被灭,还有其他无数大大小小的家族被各种打压,反抗声不是没有,但是反抗的声音从来都很快就能被岐山温氏镇压,因此,三个月前,金、聂、蓝、江四家结盟,带头作乱,打出什么“射日之征”的旗号时,他们都是不以为意的。温宗主当时便发言了。这四家之中,兰陵金氏是根墙头草,眼下看众家义愤填膺搞什么讨伐,他也跟着参一份,但若节节败退,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在自讨苦吃,说不定马上又要回来抱着温家的大腿哭爹喊娘;清河聂氏家主过刚易折,不能长久,不用别人动手,迟早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姑苏蓝氏被烧得一败涂地,蓝曦臣转移了藏书阁回来继位家主,他不过是个小辈扛不起什么大事;最可笑的云梦江氏,满门屠的屠散的散,就剩一个比蓝曦臣还小的江澄,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下无人,还敢自称家主,举旗讨伐,一边讨伐一边召集新的门生。简而言之八个字:不成气候,不自量力!所有站在温家这一边的人,都把这场射日之征当成一场笑话。谁知,三个月后,形势却完全没有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道路发展!河间、云梦等多处要地失手被夺,倒也罢了。如今,竟然连温宗主的长子都被人斩首了。王灵娇在走廊上惴惴不安了一阵,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眼皮一直狂跳不止。她一手揉着眼皮,一手按压着胸口,思索自己的退路。她跟在温晁身边,算起来也快半年了。半年,已经是温晁对一个女人从喜爱到厌倦所需时间的极限了。她本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但是,近来温晁越来越不耐烦的表现已经告诉了她,她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王灵娇咬着嘴唇,想了想,蹲下来,从床底翻出了一只小箱子。这只小箱子是她半年来跟在温晁身边时想方设法搜刮来的财物和宝器。财物可以花销,宝器可以防身。虽然不甘心,但是这一天终于来了。她想清点一下自己有多少存货,从腰带里抠出一枚小钥匙,边开锁边嘀嘀咕咕道:“贱男人,你这只油□□精迟早是要死的,老娘不用伺候你了老娘还乐意呢……啊!”她一下子跌坐在地。刚才,她打开箱子的一瞬间,看到了里面装的东西。没有她珍爱的宝物,只有一个皮肤惨白、蜷缩在箱子里的小孩子!王灵娇吓得连声惨叫,,蹬着双腿不住往后挪。这只箱子她常常锁着,只有一把钥匙她贴身带着,里面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她一个月都打开不了一次,里面如果藏了一个小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孩子还怎么能活?!小箱子被她踢翻了,箱口翻倒,箱底朝她。半晌都没有动静。王灵娇双腿发着抖从地上爬起,想靠近再看一眼,却又不敢,心道:“有鬼、有鬼!”她修为极差,有鬼也对付不了,却忽然想到,这里是监察寮,大门外和每间屋子外都贴着符篆,如果有鬼,符篆也一定能保护她,连忙冲了出去,把她房间外的那张符篆揭了下来,贴在胸口。有了符篆挡在胸前,她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蹑手蹑脚走进房里,找了一根叉衣杆,用它远远地把箱子翻过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那些宝贝,根本没有什么小孩子。王灵娇松了口气,拿着那根叉衣杆蹲了下来,正要开始清点,忽然发现,床底下有两点白光。那是一双眼睛。有个白色的小孩子趴在床底,正在和她对视。温晁今晚这是第三次听到了王灵娇的尖叫,他心头火气更胜,咆哮道:“蠢贱人!一惊一乍的,他妈的就不能让老子少烦点?”要不是这些日子总有令人烦躁的消息传来,暂时没空物色新的美女,也怕找来的是那些杂碎家族派来的女刺客,不清白可靠,又缺不了一个暖床的,他早就让这女人有多远滚多远了。温晁喝道:“来人!叫她给我闭嘴!”无人响应。温晁踢飞一只凳子,怒火蹿得更高:“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突然之间,屋门大开。温晁道:“老子叫你们去让那贱人闭嘴,不是让你们进……”他一回头,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了。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屋门口。这个女人鼻歪眼斜,五官仿佛是被人打碎了过后重新拼凑起来的,两只眼珠竟然看着不同的方向,左眼盯着斜上方,右眼盯着斜下方,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模样。温晁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凭她那件袒露颇多的纱衣认出了她。这是王灵娇!王灵娇喉咙咕咕作响,朝他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来:“……救命……救命……救我……”温晁大叫一声,抽出自己的新佩剑,一剑劈了过去:“滚!滚开!”王灵娇被他一剑劈进了肩里,五官扭曲得更厉害了,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温晁连剑也不敢拔,抄起一只凳子朝她砸去。凳子砸中她后散了架,王灵娇晃了晃,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似乎在给什么人磕头,口齿不清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呜呜呜……”她一边磕头,一边有鲜血从她的七窍之中流出来。门口被她挡住了,温晁无法冲出去,只得推开窗子,撕心裂肺地喊道:“温逐流!温逐流!!!”地上的王灵娇已经捡起了一只凳子腿,疯狂地往自己嘴里塞,边塞边笑,道:“好,好,我吃,我吃!哈哈,我吃!”那条凳子腿竟然就这样被她塞进去了一截!温晁魂飞魄散,正要跳窗而逃,忽然发现,庭院里,满地月光之中,站着一道黑色人影。与此同时。江澄站在一片树林之前,觉察有人走近,微微侧首。来人一身白衣,束着抹额,飘带在身后随发轻扬,面庞白皙如玉,俊极雅极,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江澄冷然道:“蓝二公子。”蓝忘机神色肃然,颔首道:“江宗主。”两人打过招呼后便无话可说,带上了各自的修士,沉默地御剑而行。两个月前,蓝氏双璧与江澄一场奇袭,从温晁的“教化司”中将各家子弟被收缴的仙剑夺回,物归原主。三毒、避尘这才回到他们各自手中。蓝忘机浅色的眼眸扫了扫江澄腰间的另一把剑,又转回了目光。半晌,他平视着前方,道:“魏婴还没出现?”江澄看了他一眼,似是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问起魏婴,答道:“没有。”他看了看腰间的随便,道:“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未过多久,两人带着一批修士赶到了温晁藏身的监察寮,准备夜袭。还未进门,蓝忘机目光一凝,江澄皱起了眉头。阴气四溢,怨气横生。然而,大门两旁的符篆却是完好无损的。江澄比了个手势,他带的修士们散开,伏到围墙之下。他则一挥三毒,剑气袭出,撞开了大门。进门之前,蓝忘机的目光在大门两侧的符篆上一扫而过。监察寮内的景象惨烈无比。庭院里,满地都是尸体。而且不止庭院,连花丛、走廊、木栏、甚至屋顶上都堆满了尸体。这些尸体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是温家的门生。江澄用三毒把一具尸体翻了个身,看到这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血痕,道:“七窍流血。”蓝忘机站在另一边,道:“这具不是。”江澄走了过去,发现这一具尸体两眼翻起,面目全非,口边流着黄色的胆水,是被活活吓死的。他手下一名门生道:“宗主,察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绞死、烧死、溺死、毒死、冻死、割喉死、利器贯脑死……江澄听完了,森然道:“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蓝忘机默然不语,率先入屋。温晁的房间屋门大开,屋子里只剩下一具女尸。这具女尸衣衫轻薄,口里塞着半截凳子腿,竟然是因为强行想要把这截桌子腿吞下肚子里,才活活把自己捅死的。江澄把这具女尸扭曲的脸翻过来,盯了一阵,冷笑一声,抓住那凳子腿,猛地往她嘴里一塞,生生把剩在外面的半截也捅了进去。他红着眼睛站起身来,正想说话,却见蓝忘机站在门前,凝眉思索。他走了过去,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一看,只见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篆贴在门口。这张符篆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有些微妙之处令人极其不适。蓝忘机道:“多了。”江澄眉峰一凛,道:“果然。”这种镇宅符篆的画法,他们早在十五六岁时便能熟记于心,然而,这一张符篆龙飞凤舞的朱砂之中,多出了几笔。而就是这几笔,改变了整张符咒的纹路。现在看起来,这张贴在门上的符咒,仿佛是一张人的脸孔,正在森然地微笑。监察寮内没有发现温晁和温逐流的尸体,江澄推测他们一定是朝着岐山的方向逃去了,立即率人撤出了这所废弃的监察寮,御剑追击。蓝忘机却先回了一趟姑苏。第二日,蓝忘机才赶上江澄,拿出那张上次符咒,道:“这张符,被逆转了。”江澄道:“逆转?何为逆转?”蓝忘机道:“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江澄愕然:“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蓝忘机道:“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江澄接过那张符仔细端详,道:“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蓝忘机道:“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江澄道:“那这个人有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随即,他又道:“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两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然而,全部死状凄厉,死法花样繁多,且都被曝尸于人潮汹涌之处。江澄道:“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蓝忘机道:“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江澄哼道:“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追杀至第四日深夜,两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山城的驿站附近,捕捉到了温逐流的踪迹。那驿站有两层楼,楼边就是马厩。蓝忘机与江澄赶到时,刚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了楼内,反锁了大门。两人忌惮温逐流的“化丹手”之技,不便打草惊蛇,不从门入,而是翻上屋顶。江澄强忍胸中滔天的恨意,磨着牙齿,死死盯着瓦缝,往下望去。温逐流一身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一个人影,脚步拖沓地上了二楼,把这个人放到桌边,再奔到窗前拉下所有的布帘,遮得密不透风,这才回到桌边,点起了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依旧苍白阴冷,眼眶之下却有两道浓重的黑色。桌边的另一个人,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都遮在斗篷里,像一团脆弱不堪的茧,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喘着粗气,忽然道:“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蓝忘机抬起头,和江澄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疑云。这个人一定是温晁。但温晁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尖又细,完全不像是温晁?温逐流低头翻找袖中事物,道:“难道不点灯,他就发现不了吗。”温晁呼呼地道:“我们、我们跑了这么远,跑了这么久,他、他应该、抓不住了吧!”温逐流漠然道:“也许。”温晁怒道:“什么叫也许!没逃掉你还不赶快跑!”温逐流道:“你要用药。否则死定了。”说着,他一下子掀开了温晁的斗篷。这一掀,屋顶上的两个人俱是一怔。斗篷之下,不是温晁那张嚣张跋扈、英俊得有些油腻的脸孔,而是一颗缠满了绷带的光头!温逐流一层一层剥皮一样地把绷带剥下来,这个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这张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温逐流取出药瓶,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再拿出药膏,往他头脸上的烧伤上涂抹。温晁疼得呜呜咽咽,然而,温逐流道:“不要流泪,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温晁只得强忍泪水,连哭都不能哭。一点摇曳的火光之旁,一个满脸烧伤的光头人龇牙裂齿,嘴里发出含混的怪声,火光将熄不熄,昏昏黄黄。这景象,当真是无与伦比的恐怖。正在这时,温晁尖叫一声,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温逐流道:“不是!是风声。”然而,温晁已经吓得摔到地上嚎叫起来,温逐流又把他抱了起来。看来,温晁的腿是出了什么问题,无法自己走动了。温逐流给他涂完了药,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递到他手里,道:“吃吧。吃完继续赶路。”温晁哆哆嗦嗦捧起来咬了一口。见状,江澄想起了他和魏无羡逃难那日的凄惶惨状,两人连一口干粮都吃不上,此情此景,当真报应不爽!他满心欢快,嘴角扬起,无声地狂笑起来。突然,温晁像是咬到了什么,露出极其可怕的神情,把包子扔了出去,尖叫道:“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温逐流又递了一个,道:“这个不是肉的。”温晁道:“不吃了!拿开!滚开!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儿!”温逐流道:“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他说话非常实诚,绝不夸张,绝不作假。这份实诚却让温晁痛苦万分,哑声道:“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温逐流豁然站起,温晁吓得一缩,以为他想一个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所有的护卫都一个一个惨死在他面前,只有这个温逐流,是他最强的仰仗,也是最后的仰仗,他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温逐流凝视着楼梯的方向,道:“不必。”不光他听到了,蓝忘机和江澄都听到了。驿站的楼梯那边传来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有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走上楼来。温晁遍布烧伤的脸瞬间褪去了原本过剩的血色,他颤抖着从斗篷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过度,想要掩耳盗铃地靠遮住眼睛保护自己。而这双手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根手指都没有!咚、咚、咚。那个人慢慢地走上楼来,一身黑衣,身形纤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屋顶上的蓝忘机和江澄双双把手压在了剑柄上。然而,等到那个人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微笑着回过头后,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