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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录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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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以李子晗的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述)

    今天上午,那个姓时的年轻警官来我家了,他拿走了孙波的笔记本电脑。我的预感不太好,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发现,于是我就打算录下这一段音频。一边希望,有朝一日能被人听到,另一边,也有些希望它能够彻底的隐藏,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我的名字叫李子晗,今年29岁。我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我爸在市政府上班,我妈则是大学教授。我的家庭是外人羡慕的对象。可是,如果我能有超能力回到过去,我绝对不愿意投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不愿意拥有这样的爸妈。

    从小,我就被要求做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学习要最好,人品要最佳,甚至长得也要最美。你没听错,是的,如果身边有比我好看的女孩,那我爸妈就要求我不许和她玩,我必须要做众星拱月里那个月。

    我不能涂口红、不能有手机、不能玩游戏、不能有不三不四的朋友、不能和男生走得太近、每天不能晚于几点几点回家,我的成绩甚至不能是全班第二名。每次稍微犯一点小错误,他们就对我大喊大叫。我偷偷带小鸡崽儿回家养,结果被我爸妈发现后,就连鸡带盒子扔到楼下去。平日里,他们会翻我的书包,偷看我的日记,所以我就习惯了,每次在日记里都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高中时候,突然我有了唯一一个跟我很好的闺蜜。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发现我爸会按月给我这位闺蜜一笔零花钱,目的只是让她随时汇报我的行踪,监视我有没有早恋。

    从小到大,我也一如我父母期待的那样成长,初中,高中,都是如此。是一个很优秀的牵线木偶。高考之后,我离开父母上了大学,本以为可以自由了,却依然活在他们的掌控下。他们给我的辅导员发红包,目的是继续监视我。还粗暴地给我安排了未来的一切规划,毕业后要去英国读硕士,然后读博士,最后回国,成为一名像我妈那样的大学教授。

    我噩梦一般的生活,随着我大学时第一次谈恋爱,开始有所改变。我和他是在一次校外兼职时认识的,他和我同岁,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就读于同市的一所“野鸡大学”。他学习不好,而且很是叛逆。认识他以后,我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活着,什么是约会,什么是喝酒,什么是KTV,什么是电脑游戏,什么是推理小说等等。尽管在外人看来,我还是高高在上的白富美,但是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我爸就发现了我的异样,他通过自己的人脉很快找到了我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在他被我爸找去见了一次面之后,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联系不上,也不告诉我原因。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和爸妈吵架,他们告诉我,谈恋爱这种事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学历相当的,而且必须和我对未来的想法全都一致,不能耽误他们为我精心设计的前途。

    就这样,在我刻骨铭心的初恋草草结束后,我又回到了牵线木偶一样的生活里。我对我爸妈,准确来说,是对我自己的生活,彻底地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父母生下来,自己为什么活着。许多次我盯着教学楼的楼顶,幻想着从上面一跃而下的感觉。

    大三下学期时,我告诉爸妈,不想去英国读书了,以后也不想当什么大学教授。这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他们威胁要断了我全部的经济来源。我大声地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让我做一个真正的人,你们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呢。我妈的回应,是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这记耳光彻底地把我打醒了,我决定开始报复,报复他们从小到大对我的折磨,逆来顺受的我,想要彻底地叛逆一次。我要选择他们最不齿的那种生活,我要让他们后悔不已。

    我的追求者有很多,有的十分优秀,也有的十分平庸。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我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他就是孙波。无论是相貌、成绩还是家境,这个人都非常一般。而且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追求我时做过最外放的一件事,也只是为我亲手做过一个手工的医药盒,默默地放在我的书桌上。

    当我爸妈了解到,我交往了这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朋友之后,他们故技重施,我爸像找我初恋那样去找了孙波,可是不知道怎么,这次孙波居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依然像小透明一样和我在一起。后来我第一次把这个男人带回家,告诉爸妈我毕业就要和他结婚时,我妈气的差点没昏过去,我爸当即就把我们赶出家门。看着他们脸上的愤怒和失望,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斥了一种胜过一切的快感。

    我也没有食言,大学毕业后,我没有选择去英国深造,而是和孙波结了婚,并且找了一份外企白领的工作。孙波则进入了一家商业银行。至于那两个我最恨的人——我爸没来参加我的婚礼,而我妈在婚礼上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你可以能会问我,到底爱不爱孙波这个人。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不爱。我从小到大的生活,不允许我有什么爱人的能力。他只是恰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又拥有一个合适的人设,可以用来报复我的父母罢了。当我那短暂的初恋结束后,我的心里更是只剩下仇恨两个字,我仇恨我的父母,仇恨我的人生,仇恨一切,何谈爱呢?

    孙波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不爱说话,但他对我很好,对我基本上言听计从,在婚姻中,虽然感受不到什么爱情,但至少我感受到了自由,我可以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整整两年,我都没回家去看过父母,一想到他们的绝望,我的生活就充满了动力。

    我开始尝试着,去找回自己过去20多年所缺失的一切,我发现我很喜欢推理题材的小说,尤其是日本的。因为日本的作家们,对于完美犯罪有着一种近似病态的迷恋。当我看的小说越多,我就发现,那些所谓的完美犯罪其实都是漏洞百出,或者完全没有在现实中操作的可能。

    说回我的丈夫孙波,随着他在银行的工作时间变长,压力也越来越大,本就寡言少语的他,每晚回到家,基本上就是衣服都不脱地往床上一躺。一开始,我觉得他只是习惯性的消沉,可慢慢我发现,他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周围发散着很多负能量的磁场,他不需要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你只要每天一看到他这个人,就会被那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他还不会像别人那样,用酒精或是其他什么方式来麻痹自己,只会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你想去吵架,想去怪他,都找不到合适的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劝他,不如辞职换个工作吧,可是他却消沉地说:“我这种人到哪都是一样的,不是眼前的这份工作不适合我,而是这个社会就不适合我。银行虽然干的累,至少看着还挺光鲜,没有了工作,我在你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番话让我觉得很气愤,可我没有表现出来。本身我对他就没有爱情,如今,我们的婚姻里,更是连最初的一点自由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了。

    孙波这样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年多,我们的每天说的话不超过10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了,我并不是接受不了单调和无趣,我只是不能忍受家里那种深入骨髓的压抑感,实在是太令人窒息。有的时候我想和他谈谈,但是一看到他那个颓废得要死的表情,我就没法开口。好不容易从父母那控制狂般的魔掌中脱离的我,难道以后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吗?每一天,我越来越害怕下班,越来越害怕回家。比起家里,我甚至愿意在大马路上像流浪汉一样闲逛。我最害怕的是,孙波对我说爱我,对我说依赖我,说什么他的世界只有我。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就有一种汗毛竖起的恶心感。每天看到孙波那个样子,我对这个人,渐渐由无感变成了厌恶。

    于是,我开始寻求改变,凭我的容貌和气质,外面想追求我的男人数不胜数。我选择了一个孙波的同事,在一次孙波带我参加的同事聚会中,这个人就认识了我,并不断地表达出好感。我并不是多喜欢他,而只是想感受一下这种,出轨老公朋友那病态的快感。可惜的是,没多久我就厌烦了,我发现出轨根本就解决不了我生活的压抑,可能我就是没有什么感受快乐的能力吧。

    既然出轨没用,那我就彻底离开孙波吧,我想到了离婚。这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父母,和那个多年未踏入的、貌似叫做“家”的地方。就这样,我回了一次家,见到了那两个我最恨的人。他们看到许久未见的我,都很是喜悦,一时间我也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除了和孙波那个无比压抑的家,居然在背后还有个我一直忽视的温暖港湾,我也猜想多年未见,我爸妈是不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呢?

    可是我想多了,有些人就是无法改变吧。当我和父母述说自己婚姻生活的不幸福,并表达出想要离婚的愿望时。这两个人的表现依然没有让我失望,他们永远还是他们。我妈当时就露出了嘲讽一般的笑,说我活该不听她的话,非要结婚,她早看出我选的丈夫不是什么好人,还说我就是她手里的风筝,飞得再高也还得由她来控制方向。至于我爸,他又像以前那样严厉地说,不允许我离婚,因为在市政府工作的他,马上就要升职,我离婚的话对于他面子上过不去。

    我当时彻底绝望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我知道这个地方永远都不是我的港湾,我居然还能对这两个人抱希望,真是太傻了。很多事,都要靠我自己来解决。我回到家,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一副苦大仇深样子的孙波,他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叹着气一个人进了房间。那股浓郁的暗黑气息再度包围了我。我本想和他说离婚的事,但是看他这个样子,我又不想和这个人说任何一句话。我越来越觉得,活着,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他身边的人,都是一种折磨。

    我虽然自认为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我有一个特点,就是我会去同情一些弱小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一些小动物。没有什么目的,可能人性就是如此复杂吧。比如来我家收废品的老大爷,我总是把一些还不算旧的东西以非常低的价格象征性卖给他。我也经常会喂喂附近的流浪猫狗,在我看来,这些小生命远比某些人类要更配得上活着,比如只会给人带来黑暗的孙波。

    真正让我下决心的,是不久之后的一件事。冬天的时候,我在路边看到一只快被冻死的小猫,我思索再三后把它抱回了家中,孙波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我看着小猫在暖和的环境下,一点点地恢复健康和活泼,心里也产生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暖意,就像一朵生长在极夜里的小花,生平第一次见到太阳。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可好景不长,一天下班回家后,我发现小猫不见了,于是赶忙去问孙波,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人说猫身上会有寄生虫,我把它给放生了。”

    其实,从小没感受过温暖的我,早已习惯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隐藏在皮囊之下。因此我对他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哦”,就独自回到房间。一关上门,我的全身就忍不住地开始颤抖。说是放生,可在冬天,这种小猫在外面绝对无法生存。他就是个刽子手。这时,我心里仅有的一丝阳光,也彻底地消散了,我顿时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小时候被他们扔到楼下的小鸡崽儿,一件件悲惨的往事充斥了我的回忆。

    在此之前,我虽然厌恶孙波像个负能量的黑洞,但至少表面上看,他还算无害,可是如今,他居然能如此漠视更配得上活着的生命。就像马特达蒙演的天才瑞普利一样,这种蔫蔫的、无声无言的恶,在我看来,比那些坏事做尽的人更加可恨。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我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不是离婚,因为那样太便宜他了,我要让孙波这个不配活着的人,彻底消失。

    我顿时想起了自己看的那些推理小说,就这样,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个阴暗的计划,推理小说家笔下写不出来的完美犯罪,如果我能够完成,那既能让我除掉孙波,又能好好地震慑一下我最恨的父母。不是不能耽误你的升职吗?不是什么都要做到完美吗?我就让你们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

    实施完美犯罪的念头一产生,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就像和初恋刚刚在一起时的感觉,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李子晗,你不是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吗?现在我告诉你,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设计一桩最完美的犯罪,一桩知道数十年后人们提起,依然会瞠目结舌的犯罪!”

    我坚定地冲着自己点了点头。